跟著隊伍後面的那個商隊，林安是知道的，因為遇到他們的時候，林安還沒開始閉關。具體地說，似乎是遇到那支商隊後的第二天，領悟法則的靈感再次不期而至。

但閉關領悟的過程，並不順利。

空間法則的奧秘程度對林安來說，就像要一個初中生去解微積分一樣，林安只能憑借強大的精神力和魔力去強行嘗試模擬施法過程，但對於法術的本質的摸索，卻還是一籌莫展。

尤其林安本身的元素親和屬性中，並不存在空間這個屬性，林安完全無法明白，自己為什麽在領悟法則的時候，會莫名其妙地領悟到與空間有關的法則——

如果說第一次她還不確定法術的屬性的話，經過這麽多天以來的摸索施法，她已經能夠確定，自己是釋放的法術出雛形，的確是一個類似空間切割的法術，而就法術所展現的效果看，這個法術的本質，應該和空間法則中的次級法則“湮滅”或“吞噬”有關。

這兩個次級法則看似相似，本質其實有極大區別，只是林安沒有空間親和屬性，這令她在摸索的道路上，受到了極大阻礙。

“閣下！閣下？”

約翰姆的聲音喚回她的神智，林安才發覺自己不知什麽時候有讓思緒沈入到法則的領悟中，只是找不到出口的思緒在腦海中糾結成一團亂麻，越想越讓人心浮氣躁。

這種煩亂的情況，在這幾天閉關中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了，林安知道自己遇到了一個瓶頸，需要暫時放下領悟法則的事，轉換一下心態，或許反而會有抓住那一閃即逝的靈光的可能。

遠處聚餐處的彈唱聲還在悠揚傳來，林安隱約聽到整齊的打拍擊掌聲。多弦琴叮叮咚咚和方板拍輕快的擊打聲交雜在一起，混入整齊的打拍中，備顯愉悅輕松，為這沈悶很冷的旅途添加一份輕悅的色彩。

演唱者的歌聲混雜在樂聲和打拍聲中，已經完全聽不清，但這不妨礙林安漸漸放松了心情，感覺心頭多日沒有進展而積郁的悶氣吐了出來。

“對了，西德尼人呢？”她心裏動念，卻想起同伴，於是問道。

“埃爾維斯法師的晚餐已經送進去了。我沒有見過他出帳篷。”約翰姆答道。

也是，以西德尼的性格，他絕不會喜歡這種人多熱鬧的場合。如果有時間空閑，他寧願躲在帳篷裏做他的看書或者修煉冥想，如果可能，最好能把身體全面改造，剩下每天進食的時間。對他來說就再好不過了。

林安笑了笑，也不打算強拉著西德尼跟她一起去湊熱鬧，轉頭對約翰姆說：“我也去那邊瞧瞧，等送餐的侍從過來，你讓他把東西送到那邊去吧！”

見約翰姆點頭應下，她又補充道：

“你也沒有進食吧？現在我不用你隨時守著。你先去吃些東西——對了，晚上也不要過來了，我不會那麽快繼續閉關。你這幾天辛苦，好好休息一下。”

這當然只是個借口，對法則的領悟正是瓶頸期，說不定一個靈光就能突破，當然不會就這麽中斷鉆研。但林安不想讓約翰姆繼續守在自己門前。失控的空間法術在便便宜目標的時候，可不會認對方是不是她的人。

約翰姆也從她之前的話中察覺林安的目的。只是他不是死板的人，既然林安已經說明有危險，而在越來越接近岡特線的冰原大後方，平靜的旅程令守護的職責相對也並不是那麽必要，所以他沒有反對林安的指派。

林安見約翰姆答應得比自己想象中要順利，甚至不需要下一步說服，臉上便露出一絲微笑，又側耳傾聽一下樂聲的方向，辨明道路，就悠然朝那個方向走去。

約翰姆留在原地，等送餐的侍從來到之後，按照林安的話交代一番，才自己離開。

隨著林安逐漸走進，打拍聲和夾雜在眾人掌聲中的多弦琴樂聲，也越來越清晰，一個輕悅低沈的嗓音伴奏中悠揚傳開，帶著動人心弦的濃郁思鄉之情，在空中悠揚傳開。

這歌聲的感情並不低郁，微微憂傷中富含深情，但歌詞裏的字句質樸中帶著積極，深情中帶著輕悅，如同冬日中的一縷溫暖陽光，在令人心聲共鳴的同時，又不自覺隨著歌聲逐漸愉悅放松起來。

林安固然博學，但對於大陸各地風俗音樂沒有深入研究，僅有的一些見識也只限於紙上談兵，因此聽不出歌者現在正在歌唱的是哪裏的曲子。

但從眾人齊聲打拍唱和的情形看，這首歌的知名度不低，而且這位歌者的歌唱功底不俗，至少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認同喜愛。

轉過一片壓著積雪的帳篷，林安在帳篷間的空地上，看到了聚餐的人們。

聚餐點布置得非常簡陋，明顯是臨時布置起來的，他們用自帶的布氈毛皮墊在身下席地而坐，中間有幾個不知誰貢獻出來的內燃爐，爐上一片火紅，上頭架著幾口兩人合抱的大鍋，大鍋上蓋著蓋子，但肉湯的濃香還是從蓋子下不斷冒出，紛揚飄散。

聚餐的人中有不少熟面孔，林安甚至在其中看到了兩三個身著法袍的身影，其餘人大部分是身著內甲或便服的軍官和士兵，他們沒有尊卑之分地混坐在一起，身前放著一碗已經凍結的殘湯，一邊擊掌打著拍子，一邊搖頭晃腦地附和著歌聲。

場中獻唱的主角，是書卷氣很濃的白金發青年。

他身上的灰袍和平民常穿的袍子沒有太大區別，席地而坐，被眾人圍在中間，一條腿折疊平放，另一條曲起的腿上支著一架兩尺多長的多弦琴，修長的手指在弦上行雲流水地一撥，猶如撫弄情人的肌膚，動作輕緩優美中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韻味。

林安一見這個青年，心裏忽地咯噔一響，電光火石間想起她兩年前在前往瓊斯城的半途上那場初遇。

彼時。這位青年乘坐在與等重黃金價值相等的斯沃爾純血馬拉的馬車中，車*乘的人是一位極有可能是大法師的強者，而當時這個青年驚鴻一瞥的露面中，身著的也並不是身上這種和平民無異的灰袍，而是一身繡著暗金刻紋半陽徽記的神聖帝國傳統貴族服飾。

也正在那一場相遇中，林安遇到了安德烈和雪莉爾兄妹，從此結伴同行。

但這個青年，怎麽會以商隊成員的身份，出現在這裏，甚至屈尊紆貴自貶身份地當眾獻唱？

林安心中閃過無數驚疑猜測。心裏忽然浮現那天“預言者之眼”轉瞬被遺忘的那雙蒙在迷霧後的、溫煦如湖水的眼眸，隱隱似乎與眼前的青年的灰藍眼眸重合起來。

但這時白金發青年一曲唱罷，一擡頭。不知怎麽的，就看到了正站在帳篷便露出大半個身子的林安。

他怔了怔，似乎為這裏出現一位女子而有些吃驚，然後猶如秋日溫靜湖泊般的眼眸中泛起淺淺漣漪，忽地對林安微微一笑。指尖在琴弦上一劃，低沈的嗓音娓娓而出，唱起了一首旖旎婉約的情歌。

“朝暉，剪做你的裙裳，

冬日的湖，亦不及你一笑時眼底的波光——

思念的人兒啊。你在我夢中蹁躚而來……”

眾人起先不知他為什麽突然唱起了情歌，忽然有人順著青年的目光，看到了帳篷後站著的林安。應和聲忽然轟然炸響，眾人熱烈的鼓起掌，而青年的歌聲也隨之越發高亢清揚。

青年的眼中盛著滿滿笑意，劃過絲弦的手指越發輕快，讓林安迎著眾人一致的鼓掌聲走過來。青年的歌聲剛好也結束了一個小節段落，懷抱著多弦琴站了起來。微微向林安屈身行禮——

“尊貴的法師閣下，一時興起，冒犯處請您見諒。”

他的眸光掠過林安身上的法袍，有些詫異，似乎才意識到林安是一位尊貴的法師閣下。

說實話，如果這真是一場意外的邂逅，那麽哪怕是一位性格最為嚴謹矜持的女法師，也不會對一位浪漫的歌者在初見自己時，因她美麗的容顏而大意忽略了她的身份，大膽當眾獻唱情歌，感到被冒犯。

尤其，這位陌生歌者看上去如此年輕俊雅，身上的高貴氣質和博識書香，即使是在身著一身灰撲撲的平民袍裳的時候，也無法完全掩蓋。

“如果這是冒犯，恐怕也是最能討人歡心的冒犯了！”

林安抿唇一笑，嘴角微翹地回答，解開了場面微微的尷尬，得到了一眾人的轟然起哄，青年也在眾人有些眼紅的目光下，臉色微微一赧，隨即大大方方地笑起來，溫文爾雅地再次躬身：“我的榮幸。”

“琳，快過來。”

克魯姆不知什麽時候坐在內圈，這時站起來招呼林安。而他的身邊，一身紅袍的詹姆士微側身似笑非笑地看著她，林安才發現，聚餐中的法師並不像她想象的那麽少，剛才林安被擋住了視線。

林安從眾人讓開的路徑中走到內圈，克魯姆等人旁邊，卻沒有立即坐下，而是含笑看了那個青年一眼。

“我是被你的歌聲吸引而來的，能否請你在唱一次之前所唱的歌曲呢？你的歌聲中的思念太動人心弦，如果不能聽到一首完整的歌曲，我恐怕會留下不小的遺憾！”

林安的要求稍有些突兀，但面對一位小姐的真摯請求，誰也無法拒絕。而人群中雖然有人覺得林安指定對方獻唱，似乎隱約把對方當成平民或流浪歌者，恐怕有些失禮，但以林安在這支隊伍中的地位和威望，這個念頭也至只是稍稍一閃而過，就被放下了。

青年深深看林安一眼，灰藍的眼眸中波瀾微興，雋雅的眉目微斂，柔聲答道：“如您所願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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